没有人会失去自己所没有的,这也意味着,无论何时你都不会一无所有。
周一
虽然上周五度真信誓旦旦地对我说了“那我们一起训练吧”这样惊人的话,但实际上这一上午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校园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
既然说了就要负起责任来啊,我虽然很想这么对度真说,但是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不是男人吗?男人就应该主动些,脑子里时常响起这样一种声音,然而作为一名穷人,要求和度真一起训练看起来就像是觊觎她家的【物质】,这让我根本就没办法去提醒她。而那之后的度真貌似是受到了家里人的拒绝也不是怎么的,再也没和我提过这件事。既然她不主动提,我自然也不可能会。
这一切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
“走啊。”我拿着从家里带来的勺子站在瓦卡旁边,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催促着他。
“马上马上。”这家伙的桌斗里胡乱地塞着各种卷子、稿纸、课本,乱得让人不忍直视。他在那紧巴巴的垃圾堆里翻来覆去地找,就是找不见用来吃午饭的勺子。
“你不会收拾一下桌斗啊!”我大声吐槽。
“你还说我,你那儿不是更乱。”
“可我啥都能找到啊。”确实,我桌斗的整洁程度一点都不比他的好,可我说的也是事实。
“哎呀,马上啊。”这家伙突然又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赔笑的脸,深深地伏着身子一顿乱翻。
“看,找到了吧!”他亮出一把裹着塑料袋的铁勺,满脸得意。
“走。”我转身便走。
学校一共有五层楼,我们三年级的教室在第四层,头顶上的那一层基本是用来储藏杂物的空间,很少有人使用。一层是直通1019区的狭长操场,主要是用于实践课教学和学生们的课余活动。二层和三层分别是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教室,也有部分活动教室。而食堂则有一共三层,都建在教学楼的地下,(也就是地下长廊的地下),地下一层为教师餐厅,地下二层是一年级学生餐厅,地下三层则由于空间较大负责二、三两个年级用餐。也许是因为所有学生的菜都是在地下二层做的,等运到三层就会有些发潮,一般情况下都是二层比三层的饭好吃,而这正是让我和瓦卡感到非常不爽的一点。
“主任貌似下三楼了,”瓦卡趴在地下二层食堂的大门上,通过门缝向里头观望,“小孩儿,离远点儿。”
“别欺负小孩儿。”看着一脸愤怒却不敢反抗,灰溜溜地从瓦卡身边跑开的一年级学生,我说,却理所当然地没有阻止瓦卡胡噜小孩儿的脑袋。
“行了,走。”他似乎是已经确认地下二层没有了巡视的老师,便混在一年级生之中走进了取餐区。
我也紧随其后,却丝毫没有瓦卡那样小心翼翼。
我们再一次成功混进了低年级生的食堂,虽然我们经常如此且从未失败。
“我问你个问题啊,”果然,这儿的饭虽然比楼下好吃多了,却依旧让人难以下咽,“咱们班的度真家里是很有钱吗?”
“啊!”瓦卡装模做样地瞪大了眼睛,“你果然对她感兴趣了?”
“不是,”我沉着声音示意他正常一点,“她似乎花钱大手大脚的,我只是觉得好奇。”
“哎呀,当然有钱啦。”
“为啥啊?”
“啥叫为啥,家里有钱。”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家里有钱。”
“没钱的人穿34JUNK吗?”
“什么扎克?”
“34JUNK!名牌鞋,限量版的,这你都不懂吗?”
“没听说过,不过你变态啊,干嘛盯着人家鞋看。”
“这随便一瞟就看见了吧。”
“那既然有钱,干嘛在长廊尾端上学啊,为什么不搬去900区?”
“呃,”瓦卡挥了挥勺子,“尾端也不都是像你这样的穷人。”
然后我一个手刀让他猛地咳嗽了几下。
“你家不是也没有显像器。”我愤愤地说。
“废话,显像器谁家有啊!”
度真,我在心里大声回嘴,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说出口。
度真在和她的两个朋友聊天,包括她在内三个人都是那种非常显眼的女生:长得好看、交际圈广,在班里举足轻重······又怎样呢?
也许我一直都不太喜欢靠近那种打眼一看就是处在食物链顶端的女生团体,甚至说得上是打从心眼儿里抗拒。
一个大老爷们,总是琢磨女孩子也太差劲了。
于是我不再观察她们。
往常的午休都是在和瓦卡的热聊当中度过,但是现在这鬼小子貌似去老师的办公室帮忙了,这也是我无所事事的根本原因。
真不想承认,瓦卡不在还挺无聊的。
我们班一共有29名学生,在三年级的8个班中是数量最少的。班中男女比例接近1:1,只相差一名学生(男生多一名),算是罕见的平衡。而在这15名男生之中,除了瓦卡以外,基本没有能和我聊得来的,因为他们大多是那种平日里苦苦学习学校教授的理论知识,课下还常常装作一副坏学生的野相,自认为优秀、特别,实则内心幼嫩到可笑的那一类人。虽然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对友善的关系,我却从不愿意对他们付出太多精力。
对我来说,那种不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愉快的人并没有交往的价值。
我想着,不自觉地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得超过他们才行,得在这群人之中脱颖而出才可以。如果枪的设计能得以实现,恐怕没有冷兵器能与之抗衡,这样一来,我就能向那些自恃优秀的人证明自己的实力。
作品的造型突然闪进我的脑海中:胳膊粗的金属枪管,连接着大体呈梯形的【物质】储放槽,同时预留出手的空间,外加大号的缓冲器······我一直都觉得这是个极棒的设计。之前因缺乏【物质】而无法实现的这个作品很快(大概)就要在竞技场上大显身手了,这让我突然兴奋起来,像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现了某个巨大的宝藏。再努力一把吧,既然没法在集训之前熟悉运用这个作品,就先把设计的草稿画到竭尽可能的完善。
画吧,现在【爆声点】也已经想好,理论上的问题基本都已经得到解决了。
如此想着,身边的东西都变得飘忽,眼前这把画在纸上的枪反而显得极为真实。
最多能一次打出四颗子弹的连射枪,就叫你4X好了。
不由自主地,我的嘴角轻轻上扬,握着铅笔的右手也慢慢动了起来。
磨人的理论课、短暂的实践课、乏味的历史课共同构成了让我满眼发黑的困倦下午,听着本应悦耳的放学铃声响起,我、瓦卡、度真等全部三年级生都默默地掏出自己作品的设计图,像是重复着什么机械般的工作似的动起笔来。
忘了晚自习这个茬儿了,我突然后悔起自己在理论课就已经修改了很久草稿而导致现在基本已经累得不想再动这个事。
“啊。”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我伸直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后趴在桌上,不管不顾地闭上了眼睛。
“去他的晚自习,老子困了。”
“你闭嘴。”坐在前面的瓦卡瞪了我一眼,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
长廊尾端有一种独特的酸臭气味,不管在家、学校还是地铁上都能闻到。我却像是毫不在乎似的,大口地吸着空气。睡意很快便将我的精神完全掌控。
“哔哔哔哔”的恼人响声。
什么人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先走了啊。”朦朦胧胧的声音。
很多很多吵闹的声音。
“弗尔。”然后是与先前都不一样的靓丽的嗓音。
背上被轻轻地拍了拍,我用尽力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一副无比完美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
“啊!”我猛然起身,像是被针扎到了屁股,“度真,什么事!”
“你和朴道老师说了吗,借场地的事情?”她的目光四处摇摆,就是不与我四目相对。
而我却突然哑口无言。
借场地,指的是上次提起的一起训练的事?
难道说······她一直在等我去借场地?
我猛然睁大了眼睛,心中千万辆地铁轰鸣而过。
“啊,我准备一会去儿和他说的。”我脱口而出。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毫无防备地,我被度真露出的灿烂笑容打了个措手不及。
走楼梯,一直都快到让人难以记住。不论是在教室里上课,还是在食堂吃饭,又或是到操场上实践课,都要通过上下教学楼的楼梯,然而我的记忆里却似乎完全没有关于走楼梯的这一部分,因为它快,且无甚意义。可为什么······
我突然感觉这楼梯正延至无底深渊。
走路也好别扭:快了会超过度真,慢了会被她超过。走在前面似乎太过不考虑女孩子的感受,走在后面又会给人以慢吞吞、磨磨唧唧的不好印象。所以只能保持着与度真相同的速度,并排下楼。
这样真的好尴尬!
余光里度真正低着头,看起来是不准备说些什么了。
没办法,毕竟我是男人啊。
“我说啊,”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无所畏惧,“这样真的好吗,我和你一起训练什么的?”
“有什么不好?”度真抬起头来看我,我却不自然地甩开视线。
“你来负责训练用的【物质】,这样是不是太······”
“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大钱。”
“是吗······”虽然用显像器造出来的东西可以在分解后返还大部分【物质】,可其中会有一定的损失。比如在竞技场用10g物质造出一把刀用于比赛,赛后可以选择留下这把刀,也可以选择用【显像器】将其分解,获得8~9g【物质】。也就是说,暂时使用的物品实际上并不需要消费它所需要的全额【物质】。同理,生活中不需要的用品也可以用【显像器】分解,没有【显像器】的人(例如我)可以到专门分解物品的【分解部】花费少量的【物质】进行分解,将物品换成现金(物质)以解燃眉之急。(我就常常去分解自己的头发,尽管拿不到几个钱还很让人恶心)
这样看来临时制造物品的这点消费对度真家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真是太好了。
“该怎么说呢,真是谢谢你了。”我很诚恳地向她道谢。
“哎,”度真却显得有些慌张,“没事啦,如果我们都能取得好成绩就最好啦。”
度真这家伙可真是个好人啊,我感动得都想哭了。
而在看到朴道的脸后,刚才的喜悦就基本一点儿不剩了。
“啊?”皮肤白得不正常的实践课老师看看度真又看看我,眼神中透露出的情感变化得极快,“你们俩为啥要一起训练啊?”
真恶心,这个大叔。
“因为要参加垂家族举办的竞技场,在学区组织的集训前想多熟悉一下对作品的运用。”我说。
“不行,操场有规定,放学以后不允许私自······”
“真的不行吗,我们确实是想要好好训练才来······”度真说。
“可以,”朴道突然改口,“只要是用于正途就可以。”
“啊,那真是谢谢您了。”我说。
“哦。”
“谢谢老师。”度真说。
“没事,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以后有什么想找老师的尽管过来。”
这家伙真的能当老师吗,我不禁怀疑,这样对学生区别对待真的可以吗?
“那,老师再见。”我说着,冲度真使了个眼色。
“老师再见。”度真对朴道微微鞠了一躬后,随我走出了操场观察室。(一间小小的实践课老师专用办公室,除朴道外还有三四个实践老师长期驻守)
操场里没有开灯,四处都是黑漆漆的,唯有东边的那排窗户透着些许街上路灯的光。
“这样就可以啦,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我问,抱着点小小的欣喜与期待。
“明天,”度真也一副激动的样子,“记得准备好设计图。”
“喔!”
于是我们第二次共同走进了地铁的车门。
周二
“所以在那时候的竞技场,选手们都有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历史老师伸出食指并将其抬至胸前,“一个不慎就会丢掉性命,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也常常会因一场比赛而终身无法再战。”
“大家看书上第360页的图片。”
那是一个浑身肌肉的男人被一刀穿过胸膛,途中颜色最为鲜红的地方被打上了马赛克。
“只有一方无法再战,才能判别胜负,这样的规则被竞技场举办方坚持了140余年,直到那位著名的竞技场选手出现。”
黑建——即使老师不说也无人不知的那位奇迹般的角斗王,正是我自记事以来最为憧憬的男人。不论什么样的比赛都凭借一把漆黑的长剑作品轻松取胜,他那惊人的思维速度和矫健的身手几乎无人能敌。
“黑建在1区,也就是地下长廊建成最早、等级最高的那座竞技场与当时垂家族的头号选手达·垂进行了一对一角斗,并在对方还未将作品显像时取得了胜利,这被后来人称为‘首次现代化竞技’,也就是第一次没有出现选手伤亡的竞技场比赛。在那之后,黑建及其所代表的倡导文明化竞技场的一派凭借其超高的知名度向竞技场举办方提交了申请,史称‘现代化竞技提案’,并被顺利接受。然而在实现的过程中却遭到了不少阻力,因为避免选手死伤的竞技场太难分辨胜负。”
历史老师貌似是感冒了,他的鼻音重到连我都开始觉得憋闷。
“那时候······咳咳。”
果然不出我所料。
“那时候正赶上【显像器】的更新,于是提案实行组将新一代【显像器】全部追加了一项新功能——强制物质化,也就是将通过【物质】显像出来的物品在不持有【显像器】的第三方控制下,能强制将其分解的功能。这样一来,在竞技场上当裁判判定一方即将遭受致命打击时可以通过场外手段强制分解优势方的作品,并叫停比赛,宣告胜利方。如此方案虽不能完全避免选手受伤,却能很好地防止死亡的发生,更何况还有后来全新的竞技规则的出炉,现在我就来讲解一下这全新的······”
“哔哔哔哔!”啊,下课铃响了。
“哎,这讲的太慢啦,刚讲到这儿啊,别的班‘新竞技规则’这块儿都讲了一半了。”历史老师露出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
“老师没事!”瓦卡——全班最会起哄的家伙大叫起来,催着老师下课。
老师笑着看着他,然后从讲台上拿起资料走出了教室。
“我去,总算下课了。”我“呼”地瘫在桌子上,疲劳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
怎么办,一想到晚自习就要和度真去操场训练,我就开始浑身发抖。
刺激,简直刺激,虽说晚自习可以自己安排学习内容,但是如果班里只有我们两个出去,还是在所有人都看着的情况下,可该怎么解释啊?为什么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晚自习的时候全班都在教室画设计图,能怎么出去啊?
无解的问题,还是不要想了。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等待着放学铃声的响起,就好像到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样。
“走啊,去厕所。”瓦卡站起来,把正在写的作业塞进桌斗。
“懒得去。”我仍旧趴着。
“哎哟,去厕所。”他走过来,“赶紧的。”
然后我不情不愿地和他去了趟厕所,途中还碰到了刚洗完手的历史老师。
午饭后,瓦卡依旧去给老师帮忙了,于是我便无所事事地趴在桌上,突然······
“弗尔!”度真从教室前门探进半个身子,不顾一众同学的凛冽视线大声叫出了我的名字,“罗小姐找你。”
该庆幸的是,这后半句话给了我些许解释的余地。
“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股脑冲出了教室。
“怎么,什么事?”我问,心想着一会该怎么糊弄瓦卡。
“可能是学区集训的安排下来了吧,我也不知道,她说等你来了一起说。”
我和度真飞也似地走,好像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
“来了,老师。”我率先推开了门,并自觉地帮度真把着直到她进去。
“坐吧。”罗小姐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桌前忙活,而是站在了办公室一角的黑板前,一副要开始大讲特讲的样子。
“老师,是集训的通知吗?”大概是出于紧张吧,我开口问。
“着什么急。”见我和度真坐定,罗小姐转身拿起了两叠A4纸,“待会儿我要说的都写在这上了,但是你们仍然要好好听,明白吗?”
“哦。”我说。
“嗯。”度真说。
“本周末,区里举行‘垂家族竞技场——1000区学生赛’的集训,参加的学校是【竞技学院1001】、【竞技学院1020】,也就是我们学校、【竞技学院1048】和【竞技学院1075】,周六进行竞技场相关内容的讲解:一共上两节大课,一节两个小时,上下午各一节,周日是竞技场模拟赛,具体的安排周六会说。要注意的第一个是地点:所有集训在【竞技学院1001】进行,周六我们学校由二年级的负责老师带队,统一去。周日由于不同人参加的模拟赛在不同时间,所以自行去,看清楚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做准备,坐地铁到1001区下车左转300米就是,那边会有专门接应的同学。第二个是时间,周六早上10点到12点上第一节课,所以8点在学校操场集合,按年级站好,我们一共三个年级参赛,每年级两人,你们俩刚好都是咱们班的,到时候相互照应着点儿。”
我和度真相视一眼后又马上弹开。
“午饭自己准备,下午1点到3点上课,结束以后自己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周日去和回都是自己,掌控好时间。这两天我都不跟着,有什么事直接联系二年级那个负责的老师。这两天你们可能会学到很多在学校学不到的内容,专心点听课,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嗯。”我忙着点头,心想回家再看通知就行了。
“还有,这次参加比赛的学生,”罗小姐顿了顿,“1001是咱们区最好的学校,所以那儿的学生可能不太友善,尾端的1075据说也有不少小痞子似的那种人,离远点儿,别和其他学校的发生口角。”
还以为这就是长廊的尾端了呢,没想到在这最靠后的小小1000区,还有什么前后优劣之分,同样是一个区,1001有什么可狂妄的,1075又能痞到哪儿去呢?
我暗自觉得事实应该不像罗小姐说的那么夸张,老师大多都是爱夸大其词,以免学生出现不必要的麻烦的,这我理解。
“明白了。”我毕恭毕敬地说。
“明白了。”度真也学着我的样子回答。
“好,你俩都是挺聪明的学生,加油吧!”说着,罗小姐把小册子递给我们,目送我们走出了办公室。
上课铃打响了,我和度真匆匆地往回跑去。其实对我来说,下了这节课真正的集训就已经开始了。
“老实说,我有点紧张。”我埋着头,尽力把声音压低。
“为啥啊,那你别去了不就完了。”瓦卡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以缩小和我之间的距离。
“要去,可是巨紧张。”
“有什么的,不就是帮老师整理杂物吗?”
“可是和度真一起我会很尴尬。”
“少来,我还羡慕你小子呢。”
虽然将“一会儿晚自习要和度真一起去帮罗小姐整理杂物”这样漏洞百出的说法告诉了瓦卡,我却完全没想到他会丝毫不加怀疑地就这样接受了。心中虽有些许愧疚,但让人想长舒一口气的如释重负感却明显地盖过了其他。
“行了,”瓦卡看了一眼手表,“马上下课,快去吧,班里舆论这边交给我了。”
瓦卡,你真是个好哥们儿!
“哔哔哔哔!”最近的放学铃越来越不让人好受了。
我将夹在课本中的设计图折成四分之一的大小塞进裤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度真,实则是在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显像手套放进小包了,很好!打开装着物质的盒子检查了一下,然后也放到包里了,完美!
太好了,度真这次做的是相当不错,应该不会再被人发现了。话说我又不是在做贼为什么要这么处处提防,为了防闲话,对,现在学生的闲话实在太烦人了。
在老师离开的那一瞬间,我“腾”地起身,疾步走出了教室。
没人有机会问我干嘛去,没人!
然后度真从教室前门追了出来,满脸都是焦急。
“怎么这么急跑出来,你要去哪啊,不是说好了一起去训练吗?”她问,看样子是以为我忘了先前的约定。
“啊,没。我想先去趟厕所来着,你去操场等我吧,我随后就到。”
“噢,这样啊。”度真点点头。
“嗯,你先过去吧。”然后我转身便冲下了楼,进了二楼的厕所。
啊,在搞什么啊我,什么去厕所,鬼扯也要有个限度吧。突然间我有种想抱头大叫的冲动,因为我无意识地冲度真撒了个谎,原因仅仅是对突然冲出教室的她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转念来想,各自去操场或许能将产生舆论(被别人看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也不免算作是件好事。
罢了罢了,赶紧去吧。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到站在跑道上一动不动的度真时,我的心似乎突然被什么揪紧。她左手扒着右肘,右手勾着一只淡紫色的小包,不像在地铁里偶遇的女孩子那样站得端正,而是向外歪着一只脚,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端,似是在等着谁一般左顾右盼。当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才突然站得笔直。
“噢,久等了。”我冲着她小跑过去。
“没事,那咱们开始吧!”说着,度真已经将【显像器】拿了出来,那是一副闪着亮光的崭新的黑色手套。(学校的旧货和这根本没法比)
“戴上吧,”她把手套递给我,然后打开了装【物质】的小盒子,“你要多少?”
什么嘛,听起来就像是在无耻地向她讨要【物质】,虽然我明白其实度真并无此意。
“15g就好。”我尽力装作彬彬有礼的样子,说出了比实际更小的数字。
“嗯嗯。”说着,度真像挖石头一样从一大块(或许只是在我看来)发着淡淡蓝光的【物质】上抠下15g并放进【显像器】腕处的凹槽里,与正规竞技场时将【物质】放进交战双方【出场位】旁的【读取器】中不同,平时训练并不需要对【物质】使用量的精准控制,反过来说,竞技场比赛时所能使用的【物质】量必须严格与赛前上报的需要量一致,无法因显像失败或出现误差而随意追加。
“你设计的是怎样的作品啊?”
“嗯?”我不由得稍稍吃了一惊,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会互相透露自己作品的信息。难道说在度真心里,我已经······
“枪。”我简短地说,将方才的胡思乱想狠狠打压到思维的深渊中去。
“那15g怎么会够啊。”说着,度真又准备再抠下一块【物质】,这次的体积比先前要大得多。
“不不不,”我连忙伸手阻止,“我说的不是那个枪,是打子弹的枪。”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质疑:是否应该如此轻易地说出自己作品的信息。然而另一个更大、更响的声音却完全将前者盖了过去,它几乎是喊着对我说:度真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度真闻言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的惊诧:“枪,你不是认真的吧?”
“当然是认真的。”说罢,我便紧紧闭上双眼,4X——我研究设计最久的连射枪的所有零部件,开始清楚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伸出的如长刀般的枪管、固定在胳膊上的缓冲器、向上长方平铺的【物质】储放槽(弹夹)、又软又弹的单手握把、藏在握把中的双指扳机······
右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出现,一开始是撑开我手的飘渺的力量,然后变成我幻想过无数次的橡胶握把的触感,当然,这触感的内部是坚硬而敦实的金属杆。手腕开始吃力,握把的前端愈加沉重,尽管没有睁眼,我却仿佛看到一根金属管正在慢慢长长,并越来越接近我所设计的样子。
“不可思议······”隐约地听到度真的感叹,我却依旧沉浸在想象之中。
扳机尽头与第二部件的连接、紧密相扣的第二、第三、第四部件、第四部件与把手间的弹簧:第一圈、第二圈、第三圈······第二部件中的齿轮一、齿轮二、齿轮三······发射用高密皮筋、前三跟竖起、后两根横面交织,将储放槽转化出的子弹扣上皮筋,与枪管成一条直线,最后将储放槽连接【显像器】。
大致就是如此吧,我想,然后充满期待地睁开眼睛。
一把与设计基本无异的真实的4X正被我握在手中,金属的枪管上反射着长廊黄昏的暗光。
“老天。”心脏“咚、咚”地狂跳不止,将自己作品显像的兴奋让我一时间将试验作品的想法抛在脑后。
这是真的,真的4X啊!
我去,到底是真的假的?
我将握在手中的像一把圆滚滚长刀的连射枪举起又放下,左甩甩右甩甩,然后像古代的击剑运动一般向前反复突刺。
大概、貌似、好像是真的。
然后我转向度真——一度被4X压过存在感的我的大恩人。
“你看到它了吗?”我问。
“嗯,真是一把奇怪的枪,看起来就像是一根带把儿的铁棒。”
居然真的是真的!我这才确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因疲劳而产生的幻觉。
“要来试试吗?”不知何时度真也已经将她的作品显像,那是一把短过4X几分的双刃剑,剑刃两面都有着奇怪的突起,似瓦卡大刀的锯齿又并不很像,一边有三个,另一边则有两个,仅凭观察难以确定它们的用途。
“她叫毒针。”度真说,听起来像是自我介绍。
“4X,”我说,“其实应该用英语,four-X。”
“我懂的,弗尔·埃克斯。”度真笑了笑,说出了我的全名,她的样子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
“那么······”
“不用【爆声点】,重在体会。”她说,解答了我还未说出口的“是不是要用对战来练习”的问题。
“OK。”我举起4X,将枪口对准度真。
度真则双手握剑,像资料片里的远古日本武士一样将其竖在身前。
我用食指和中指扣住扳机,随时准备发射。度真则向前猛冲一步,举剑欲劈。
“当!”激烈的撞击震得我手臂发麻,但是我依旧因4X稳稳接住了这一次下劈而感到满意。原本,4X的形态和材质就是依照长刀而设计的,发射子弹则仅仅是它的最终【爆声点】,在那决胜一刻之前,我和我的作品就是单纯的短棍使和铁棍。
我要训练的正是对带把的棍的使用。
“喝!”我大喝一声,将4X的枪管向度真的脑袋上抡过去。
眼看就要击中,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控制住手臂的力量。
“当!”度真用两尖刺的剑刃挡住了我的棒击,并顺势将剑冲我划来,那面的三个尖刺已直面我的整张脸和半个身子。
这个时候只要侧身给她一记猛踢就能反守为攻,那缓慢划来的剑不可能伤到我分毫。
然而我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放任这次训练就此结束。
当然度真也不可能就这样用剑将我砍得血肉模糊(想想还真可怕),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将军,便抽回了“毒针”,与我拉开了距离。
“你还真厉害,不是说从来没用过自己的作品吗?”度真问,声音里带着兴奋的喘息。
“啊,因为知道发射子弹是最后的决胜之击,所以其实之前的近身战才是训练重点,我在家有自己用棍棒训练,虽然和这个差别很大就是了。”
我原本的设想其实是在近身战中找到用枪口对准对手的契机,因为机械发射的子弹并不能在远距离制胜,更何况命中几率是如此之低,子弹的数量也被死死地锁定在4颗。伪装成造型奇异的铁棍,诱使对手近身,伺机按下扳机,这才是我预想中的【爆声点】——【近身连射】。
“那再来一次?”
“好啊。”这一回,我准备试着寻找能射击的空当。(不过当然不会真的射击)
“打完这一次,就先自己练习吧,毕竟对战没有试验【爆声点】的机会。”
“好。”
不知不觉间,我也开始兴奋起来了。
坐在教室里画草稿的那种晚自习,仿佛已经离我远去。
周三
我把4X横在胸前,任毒针刮过,发出“刺刺”的尖锐声响,然后猛地下压重心,用扫堂腿踢垮度真的平衡。
她“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完全脱离了战斗状态。
糟了!
我在一瞬间解除了4X的显像,飞身而出,抱住即将狠狠摔倒的度真的腰,防止了危险的发生。
“你没事吧?”
“没······”度真别着脸,以极小的声音说到。
“啊!”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急忙抽回了搂着她的双手,“抱歉,不好意思。”
“嗯。”然后她什么都没再说。
周四
我扣下扳机, 4X和整个右臂都随着 “噗”的一声闷响狠狠地向后一颤。
“后坐太强了,应该早一些试验发射的,这明显和想象中不一样。”我说,又“噗”、“噗”地连射了两枪,找了找感觉。
“嗯,确实,实战中要是没能打中,就基本全完了。”度真站在我身旁,密切地关注着我的练习,就好像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样。
“没关系,我基本记住这种后坐力了,比赛时肯定能把枪压稳,还是先把近战练习好再说。”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不能再浪费度真家的【物质】了,毕竟每颗子弹都至少需要1g。
“啊?”度真却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噢,好。”
“咋了?”
“没事,那就练习近战吧先。”
然后我突然想起昨天的尴尬一刻,不由得也像度真一样紧张起来。
周五
“下雨啊,我也想看,被那么多水浇在身上感觉一定很刺激。”
“雨水是凉的吧,那你干嘛不去洗澡?”
“雨怎么可能和洗澡一样,雨的范围可大了,能有一个区那么大。”
“不过那玩意儿早就绝迹了吧,现在估计地上也没有了。”
“地上有没有都一样,反正长廊里没有。”
“对啊,我们也不能到地上去。”
我、瓦卡还有坐在我旁边的顿正在火热地胡侃,正巧说到旧世纪的传说:雨。据二年级时的历史课上所讲,雨是古代地面上常出现的一种自然现象,一般发生于春夏秋三季,(具体什么是季节我也不太懂,虽然老师讲过但那块儿但不是考点就没怎么听)其范围、大小、持续时间皆不确定,是一种能从天上掉下水来的神奇现象。但这种现象经我们三个分析有很多疑点:第一,为什么天上会有那么多水;第二,为什么那些水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才会掉下来;第三,为什么地面上的人不会被水砸死;第四,如果下雨了,地下铁轨道上的电缆、街上裸露的电灯接线不会都坏掉吗?
对于这几个疑点,我们最后决定不再讨论,因为在地下长廊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那种奇迹,所以说多少都没有用。
“话说弗尔,你这几天晚自习可够忙的啊,老子晚自习课间都没事干了。”瓦卡一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好意思吗,中午也不知道谁天天不在。”我反击道。
“我那不是帮老师忙吗,我可是好学生啊,好学生。”
“好学生理论课成绩可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啊。”
“你小子!”瓦卡举起拳头,我却依旧一脸笑嘻嘻。
“你小子······”他放弃了似的放下拳头,又变成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我这不是一时失误吗。”
“失误失误。”我附和道,才发现刚才还和我俩一起聊天的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顿呢?”明知我已经发现,瓦卡依旧问。
“回去学习了,你瞧瞧人家,学习学习。”我说。
“就你还和我说学习呢,说服力呢?”瓦卡说。
“我的学习可是相当好。”我对着自己伸出了大拇指。
“我更好。”瓦卡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动作。
于是我们相视大笑。
我站在教室门口,冲着度真一歪脑袋,她便微笑着拿起淡紫色小包跟在了已走出教室的我的身后。
“练得基本差不多了,这两天真的超级感谢你!”我坐在操场一角高高的金属看台上,带着什么都没有显像的【显像器】。
“没事啦,明天记得按时来学校去参加集训。”度真站在我往下数三阶的看台上,看着我说。
“周末还得来学校,真麻烦啊······”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出了我自认很有男孩子气的一句话。
“啊······”然而度真的情绪却突然跌了下去。
“啊,不是!”我这才意识到话中的不妥,“我是说偶尔有这么一次特殊的经历真的很不错啊,特别是还有朋友一起。”
“对啊!”她就像是个虚构角色一样立刻恢复了精气神,“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竞技场比赛,还是第一次参与区里的活动。”
“嗯······”我仰起头,黑压压的房顶距离我是如此之近,有种突如其来的憋闷让我喘不上气。
“今天还练吗?”说着,度真伸手去掏【物质】。
你都这么确定了,还问我干嘛啊,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坚定地说了句“练”。
周六
起得太早,所以完全没有吃早餐的食欲。我一如平日赶学时的样子,睡眼朦胧地走上地铁,唯一与工作日不同的是,周六的这个时间列车上基本没有人。
都睡大觉去了,真好啊!我只顾羡慕着那些不用再早起的上班族和学生,而丝毫没有去想正是因为他们的休憩自己才能得以在这个时间段瘫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恐怕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十块钱效应”,而我正是那“怎么就剩十块了”的消极一派。(注:这里指一个人的兜里有十块钱,有的人会很高兴,因为他们还有十块,有的人会很难过,因为只剩十块。)然而想着待会儿能看见度真,心里又稍稍有些激动和紧张。
中午吃啥呢,我揉揉眼睛,翻了翻随身携带的【物质】。去学校那边买卷饼?那放俩小时就凉了吧,可是已经上车了,也没办法在1005那边买了······买个大号卷饼当早饭,然后中午忍忍,晚上回去吃?对,就这样。
干脆地舍弃了午饭的我,一直发呆到“1020站到了”的广播响起。
“来一个大号的,加鸡蛋、火腿和笋,微辣。”我加火腿的理由完全是因为它比牛肉便宜,而且还便宜不少。
“喝奶吗小伙子?”戴小白帽的大妈娴熟地在抹好了酱的饼上摆上我要的熟食,头也不抬地问。
“不用了,一共多少钱?”
“0.4g。”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我迫不及待地扯开纸袋吃了起来,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在到达学校之前必须解决掉这只饼,我总不能在度真面前大吃特吃吧。
酱料在咸鲜之外还有种淡淡的甜味儿,劲道的火腿和脆爽的竹笋混着辣油的窜香让人欲罢不能。偶尔这么吃一次还挺好吃的,我心想,却无奈于紧张至极的腰包。
我边走边吃,迎着长廊里因地铁飞驰而常年刮着的大风。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校门口。
“弗尔!”
糟糕!
接着是一顿狼吞虎咽。
“喔!”我满怀气势地回应,然后强忍着腹中的辛辣小跑到站在两个黑校服中间的度真身边。
“吃早饭了吗?”我问她。
“吃了。”她笑着说。
“我刚吃完,有点儿顶腾。”
“啊······嗯。”她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
“老师来了吗?”
“还没呢,应该和一年级的一起来,二年级的已经齐了。”度真用视线告诉我这两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是二年级的参赛者。
哇,你们狂个屁啊,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无名火,就好像这两个家伙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威胁到了我。
我无声地冲他们挑了下脑袋,像是黑道大哥一样**。
他们则毕恭毕敬地冲我点点头以示回应。
还不错嘛,这个态度。于是我对二年级参赛者的好感度在一瞬间从敌对变成了友善。
“二年级就有了显像课吗?”我冲着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发问,并刻意使自己的语气里充满了油滑。
“还没有,不过实践老师对我们俩还有一年级生进行了相关训练。”
没有敌意,也不轻浮,看起来这家伙应该属于那种“还算正常”的人。
“噢噢。”我回答。
“那低年级生在竞技场里岂不是很吃亏,我们的【实践课】这半年都在练显像。”度真突然贴在我的耳边说,吓得我浑身一个猛颤。
“啊!”耳根发痒,鸡皮疙瘩爬上四肢,“还好吧应该!”
“噢。”度真睁大了眼睛看我,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亲昵举动。
还好及时(按集合时间来说丝毫不及时)赶到的带队老师和一年级选手缓解了我的尴尬。
这是一块巨大的实践场地:三层楼高、四个教室长的宽广空间、弹劲十足的木质地板、闪闪发亮、精致的金属看台······即便是三个班同时上课也完全能分散得开。
不愧是1000区的首席设计造型学校【竞技学院1001】,我心想,单是操场就和我们那又窄又破的“长条储藏室”相差甚远。
“大家按照学校、年级排队!”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通过电喇叭喊道,“从1001到1075从左到右列四路纵队,低年级在前高年级在后!”
学生们开始稀稀拉拉地动起来。
“大家快一点,排好队我才能带大家进教室,今天的第一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队排不好就进不去,浪费的都是我们大家的时间!”
真是典型的学校老师语气,我心想,然后按他说的站到了度真后面——【竞技学院1020】队伍的末尾。我能感觉到左右两边1001和1048的学生都向这边看了一眼。
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凭着多年与瓦卡鬼混的胆魄与经验,我狂妄地扬起头,分别看了看两边队伍里的三年级生:1001是穿着红色校服的一男一女,男的梳着油腻的背头、挂着细细的银色项链,女的又丑又胖、体色发黑;1048的两个男生一胖一瘦,长相普通如路人。
“好,1001和1020跟我来,1048和1075跟着这位朱老师。”
貌似要分成两个教室上课,是因为一个教室容不下24个学生吗?我看看这块偌大的实践场地,不免感觉有些奇怪。然而一坐进教室,所有的主观意识都突然间变得模糊。还以为是多么精辟关键的竞技场赛前指导,没想到内容居然基本和理论课教学大纲第一章:《竞技场规则详论》一模一样。也许是为了照顾一年级没学过这部分的选手,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种合理的解释了。
倦意,一如往常强势地占据了我的大脑。
夜幕中,我闻到浓厚的泥土的味道,只是那味道并不如想象般芬芳,反而混杂着腐烂的恶臭。耳边响起怪异的“沙沙”声,似乎旁边的草丛中躲藏着什么活物。
我的浑身上下都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满眼的苔藓和巨石,以及直通天际的黑漆漆的高塔都是如此的鬼魅而陌生。
这是哪里?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眼前的状况。
“沙沙。”草丛摇动起来,我忽地跳向一旁,拼命控制着自己那双抖得快要散架的腿。
什么东西?
草丛中渗透出一双漾着饥饿的眼,闪着比长廊夜晚的灯光更混沌的光。
那双眼睛盯着我,就好像在叫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遵从着它的意思,只是颤抖着,立在原地。
“呼!”一股强烈的冲劲儿从我的背后袭来,我急忙转身。
看到又三双混沌的饥饿的眼朝我猛扑过来。
来不及大叫,我拼命俯身,冲着两座高塔之间的小径拼命狂奔。
混沌的饥饿的眼长在一团黑色之中,它们伸出四只长长的爪子,紧紧追赶在我身后。
我拼命地跑,不顾眼前交织如网的藤蔓,不顾脚下嶙峋的怪石。
那黑色的速度极快,有两团已经仅距我一步之遥。
左前方有一条岔路,我猛地蹬步转身。
然而一双比整个人更大的混沌的饥饿的眼挡在了我的身前。
“弗尔,喂!”有人来救我,我听到了女孩子的轻语。
哪里来的声音,哪里来的人?
我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小心翼翼地睁开。
度真的脸出现在了我模糊的视线中,安心的喜悦仿佛马上就要在我的心脏里“砰”地一声爆炸。
“你这一节课都没听?”她问,我却依旧沉浸在解脱的感动之中。
“弗尔,睡迷糊了?”度真站在我旁边,距离她听课的位置有半米远。我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恐惧和焦躁在脑中化作刺痛挥之不去。
我仍然想着那双混沌的饥饿的眼。
“有说什么重要的内容吗?”我问,依照眼保健操(一项流传至今的古代按摩技术)的要求按起穴位来。
“算你睡对了,这第一节课基本是讲的【竞技场四原则】:只许使用身体和一种作品、必须使用【爆声点】决出胜负······和理论课讲的没区别。”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下节课会讲本次竞技的赛制规则,你可不能再睡了啊。”
“啊,我知道,你放心。”
“什么叫我放心啊,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度真貌似有点儿不高兴。
“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为啥就道歉了。
度真撅着嘴,宛如一只受气的小动物。
我心里却在想即便下节课也睡觉,也还有罗小姐之前给的写着“垂家族竞技”的小册子可以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弗尔,其实我······”
没等她说完,方才两个小时里一直负责催眠着我的男性教师突然站了起来,并用某本教材“乓乓”地砸起讲台,抬头一看,教室前大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一点。
我转过身来,才发现度真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下课再说,我冲她做口型,她却仿佛没看见似的低下了头。
也就是说初赛其实是我们学生的竞技,与垂家族毫无关系。我一边听着黑西服老师滔滔不绝,一边将他的话整理成极为简洁明了的我自己的理解。依照他所说,其实整个竞技场比赛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1.四所学校24人随机两两分组,采取二进一的模式进行晋级,12人进入第二轮,再以相同方式淘汰6人,剩余6人为初赛胜利者,可以选择是否参与下一轮竞技。这两轮比赛都算作“初赛”,每一轮的奖金是10g,罚金是15g。
2.同意参加本轮竞技的初赛胜利者获得与垂家族“底层选手”(官方措辞,无法判断正确与否)进行比赛的权利,胜利即可获得最终奖金10kg【物质】,失败则上缴15kg。
赛制倒是非常简单,不过初赛和最终比赛的奖金相差有1000倍之多,是不是有点太过了。(1000g=1kg)也就是说参与初赛的风险和门槛都很低,然而与垂家族的人一决高下就需要极大的自信······这让我有一种在赌博的感觉,非生即死。
“所以明天的模拟竞技场,大家最好不要使用自己真正的作品。”
对,如果初赛的对手是眼前的这些学生的话,透露自己的作品和【爆声点】就成了极大的禁忌,因此明天的模拟并非为了让大家练习对竞技作品的使用,而是凭借实践体会比赛的规则和流程。
之前和度真练习过对4X的使用真是太好了。我突然感到有点庆幸,赛后必须要为这个特意向度真道谢。
“模拟的胜负毫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次实践中清楚规则,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减小正式比赛时的紧张感。”啊,这些我都超前分析出来了,不过再听听他说也无妨,“明天的模拟比赛区里会给大家准备【物质】和所有需要的装备,包括【显像器】,每场上限时间为10分钟,交战对手分配为1001对10201048对1075,一年级对一年级,二年级对二年级······不过正式比赛时不会特别考虑到年级的不同,这点需要尤其注意。”这个和低年级说吧,对我们三年级生来说完全不用注意。
“每个人来的时间都在这儿,自己拿出笔记本来记清楚。”他用大屏幕放出一张被填的密密麻麻的表格,我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其中的字。
上午11······11点30,弗尔·埃克斯对咸······对手的名字无所谓,度真是11······11点20。
简直完美,早点完事早点回家休息,而且还和度真连着,刚好能一起回家。
“你小子终于也对她感兴趣了!”瓦卡的大声吐槽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至于吧,她毕竟是我在这儿唯一认识的人,我想。
“是吗,你确定?”脑海里的某个声音模仿成瓦卡对我说。
“当然确定。”回答的同时,我还想象出一把巨大的4X,它替我狠狠地教训了瓦卡一梭子。
然后站在操场上等我的度真也出现在了脑海里。
“你确定吗?”她问我,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三点下课的钟声响了,这是不同于我们学校那种焦躁的电铃的优美乐曲,然而我和度真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刚才下课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我问。
“没什么。”度真回答。
周日
11点18分,我便已在【竞技学院1001】的操场看台上坐定。
与昨天不同,校方(又或者是区方)把这个操场重新布置了一番:用红色布带圈起来的一大块场地、场地两端摆放的比赛专用【读取器】、读取器下清晰划出的【出场位】,以及将场地团团包围的金属看台。
上一场进行比赛的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选手,我进来的时候刚巧目睹他被1001的小姑娘打翻在地的尴尬一幕。在入口的检录处签到并领取证件后,度真的比赛便马上就要开始了。
还能被打得那么惨啊,学弟痛苦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度真、对自己,难免都有些担心。
“大声说出你的名字,以及你的作品。”广播响起,表明比赛已经开始了。
“度真,双刃剑。”
度真果然没有使用毒针,这是个明智的选择。
“大声说出你的名字,以及你的作品。”
“全涛,臂刀。”
对手应该也没有使用真正的作品。
“请竞技双方将要使用的【物质】放在【出场位】旁的【读取器】上,并戴好【显像器】,做好战斗准备。”
两人都将事先领取的【物质】放进【读取器】,并检查起那副黑色手套。
应该没问题,这又不是正式比赛,况且度真的能力和我这个男生相比都一点不差。不知为何,我开始安慰起自己,心中对度真的担心却如野火一般迅速蔓延。
“预备······比赛开始!”
二人都闭起眼睛,开始进行想象。
谁能优先将【显像】完成,就占据了进攻的先机,这是竞技场的常识之一。
可惜的是,这一阶段成功的是对手:1001的粗壮女已经将一对锋利的刀绑在腕上,向着度真猛冲过去。
我想大喊,但是这样会令度真的想象受到影响。
快啊,度真!
“当!”毒针——度真原本的作品,以双刃剑之名出现在了竞技场上,轻松接下了对手的一记猛砍。
她居然使用了真正的作品,我在吃惊之余也不禁感叹:多么令人吃惊的巧合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也和她想的一样:使用4X进行模拟赛,只是保留【爆声点】。一般的人不会想到这次使用的作品就是正式比赛时的作品,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把本应隐藏的作品大摇大摆地显像出来,反而会令人意想不到。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度真的想法不谋而合。
反观红衣女所使用的臂刀则明显不是她真正的作品,僵硬的违和感始终存在于她的动作之中。
度真用毒针反复进行劈砍,逼得对手节节后退。即使有人能看得出来她对作品的操作是经过了长期训练的,大部分人也只会以为“真正作品是刀剑一类的吧”,而不会认定这把双刃剑就是她的作品。虽然如此,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暴露了一部分关键信息······
如果这次比赛是正式竞技场就好了,那样的话基本就赢了。我想着毫无意义的事情,默默掏出草稿,开始复习起4X的设计图。我竭力在脑中清晰它的每一个细节,以在比赛时尽可能快地显像。
“度真选手和她的作品【双刃剑】获得胜利。”度真无疑是聪明的,但如果是我,还是愿意尽可能地低调,包括故意在模拟赛中放水而失败。
“请下一组选手:【竞技学院1001】的咸岛和【竞技学院1020】的弗尔·埃克斯在相应位置就位。”
在上场的路上,我和度真迎面相碰。
“加油啊你。”她笑着说,不掩胜利的喜悦,尽管这只是模拟赛。
“喔,”我也笑了,“待会儿你去干嘛?”
“没什么事,我在看台上边看边等。”
“好,不过我肯定会输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转身走进了比赛场地。
我所显像的4X与原本的设计不同:枪管加重了1g,且没有放置子弹,物质储放槽被填平,枪口被一层金属牢牢封住。就外观来看,只是一把造型极为奇特的铁棍。
对手咸岛使用的则是一把剑,其动作的流畅程度远远胜于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名学生。
在接连不断的强烈金属碰撞中,我至少找到了四次可以射击的空档:
首次武器相击,我猛抽4X,用枪口对准了对手的脖颈,却没来得及按下扳机。
第二次反守为攻时,我的枪口顶住了对手的胸膛,成功发射了空枪。
第三次被动后撤时,我完全有机会抬手射击,却为了隐藏【爆声点】而放弃。
第四次,也就是他“打赢”我的最后一击,4X又一次有机会锁定胜局,我成功发射了空枪。
“咸岛选手和他的作品【剑】取得胜利!”广播大响。
“就是个蠢货,”下台以后,我听到咸岛和他的同学说,音量大到像是故意要让我听到,“居然用那么花哨的废物武器。”
尽管明知是自己故意将胜利拱手相让,心中却还是有些不爽。
看到我稍显沉郁的表情,度真似乎有些慌张:“怎么了?”
“没什么。”我依旧站着,说。
“那接下来怎么计划,一起去吃午饭吗?”不知度真是否看穿了我在模拟赛中耍的小心思,她似乎有意在避开这个话题。
“不逞强地说,我是故意输的。”我说。
“啊,我知道。”骗人,那你干嘛一脸惊奇。
“而且那家伙原本的武器就是剑,至少是那一类。”
“是吗?”
“我说啊,你之前的比赛估计也暴露了自己真正作品的情报了。”
“何以见得?”
“大家都会觉得一定是剑刃一类的武器。”
度真看着我,突然陷入沉默。
“没事的。”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
“可是你的动作,稍微懂点的人就知道肯定是练过的,真实作品的信息基本也就······”
“没关系的,”度真看着我,一双眼睛就像两个无底深渊,“我也和你一样。”
“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多次锁定胜局了。”她说,表情一如水面般平静。
我突然觉得度真有些可怕,尽管这种感觉只是转瞬即逝的。
“那就好,走吧,吃饭去。”我挪开视线,发出了自己人生中对女生的第一次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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